一場音樂、美學與社會的眾聲宣言:專訪金曲獎典禮視覺統籌羅申駿

發布:2018-06-25

撰文:新活水

我覺得台灣的優勢是不設防的文化創意,它對於各個地方的文化會很自然地吸收,然後再醞釀出一些不一樣的形體出來,我覺得那就是台灣,很雜亂,但很有生命力。

2014年第25屆金曲獎頒獎典禮,可以說是台灣大型頒獎典禮的一場美學革命。人們赫然發現,原來頒獎典禮可以這麼美,這麼不同。第二年的金曲獎不僅依然讓人驚艷,而且有一個貫穿的概念:「台灣源聲帶」,把台灣草根與街頭的文化能量轉變成酷而前衛的創意設計。

這兩屆主要視覺統籌策劃是活躍於華人世界的台灣創意設計公司JL Design,創辦人與主要靈魂是那時30多歲的羅申駿。

此後台灣的大型頒獎典禮確實開始不同,不論是第27、28屆的金曲獎,或者其他「兩金」,大型頒獎典禮成為一場場設計美學的華麗展演,創意理念的迷人競技。

今年29屆金曲獎再次由JL Design擔任視覺統籌,而再一次,人們在現場、在各種螢幕前,不斷驚呼。因為人們看到的不只是一場美麗的視覺饗宴,也在各具風格的插畫和動畫中認識了新一代的音樂創作,看到了台灣當下各種重要的社會議題。

這是美學的、音樂的、和社會元素的匯流,是台灣文化能量的爆發。

在本屆金曲獎頒獎典禮前夕,我和從彩排中溜出來的羅申駿進行了一場訪談,既分享這次金曲獎頒獎典禮的概念,也談談台灣文化的可能性。

張鐵志(左)與羅申駿(右)。

張鐵志(以下簡稱張):先聊聊之前第25屆、26屆典禮的視覺設計概念,那次對台灣社會的震撼可以說是過去十年設計這件事進入台灣主流意識的關鍵里程碑。

羅申駿(以下簡稱羅):最早是在2002年,當時東風的團隊第一次做金曲獎,那一年做得還不錯,可是後來大家事業的發展都不同,不在東風電視台了,所以當金曲25,川哥(陳鎮川)號召大家再次匯集在一起,就特別有很多想法。對我來說就是:我能不能藉由金曲獎活動,讓更多設計產業的能量被看見?

25對我來講是一個很年輕的年紀,最大的重點是要做出一個「讓音樂人驕傲」的頒獎典禮,焦點不是觀眾,是音樂人。典禮第一個重點當然是讓音樂人被尊重,這一年一次的聚集,它有世代傳承的概念,它應該要是亞洲最好的頒獎典禮。假使這些前提我都能滿足,接下來就是:我可不可以藉由這個機會,也讓不同世代的設計師們參與其中。

頒獎典禮這些流程我操作過,可是我更希望讓其他人也參與,讓他們能被看見。所以25屆我把motion和design分成兩塊,找了三個世代的平面設計師,動態也盡可能從JL Design出發去找其他團隊,然後做配對,同時間把JL放在最後做墊底的角色,規範要怎麼做,哪些規則要依循,哪些點要注意,我們做了很多guideline,希望藉這一次機會告訴大家怎麼crossover。

25屆大家蠻滿意的,也看到跨界合作的效果,之後各種不同活動金鐘也好、金馬也好,大家都開始做不同領域的連結,我覺得那時候我私心想要做的事情某種程度有達到,很多動態、平面設計師也藉由這個機會讓大家知道他們是誰。

所以表面的元素是我希望讓音樂人驕傲,但一個內裡的的元素,是我希望讓大家經歷這一場頒獎典禮,都能知道「連結」的力量。

其實那時做完25,我以為川哥只會做一屆,因為實在很累,我永遠記得那時候我在製作音樂的地方睡著,這是從來沒有過,但真是太累,連續熬太多天了,因為每一首頒獎音樂都是原創。所以結束時我們跟川哥說「川哥我們10年後再見了」,結果隔了3個月他就說,我們來討論下一屆吧!

25屆讓大家看到很多設計的力量,大家也覺得這個頒獎典禮很不一樣,有個標竿在,那26屆真正要做的時候,我就想要做一個「真正屬於台灣」的頒獎典禮。

張:什麼是「屬於台灣」的頒獎典禮?怎麼定義台灣味?

羅:對我來講所有元素其實都是從台灣出發,所以26屆我就想要談「土地」跟「文化」兩件事情。

除了音樂的孕育是來自於文化跟土地,另一層意義是,我不認為台灣是鬼島,我想看見那些美好的東西,我希望發掘那些元素,讓大家去了解那就是我們,我不覺得它醜,台灣就是很多元,台灣就是有原始的一些美在裡面。

我們跟很多導演合作,每一支頒獎影片都抽取台灣特有的文化,去連結不同的、在地的文化元素。然後在LOGO的設計上,25、26屆都維持了一個原則,就是我一定要用中文在裡面,「金曲」兩個字一定要被看見,因為我覺得中文是很大的一個核心元素,所以26對我來講是一個真的只屬於台灣的頒獎典禮。

兩屆做完,我真的就說我不做了。這次再做29、30其實起心動念只有一個原因,就是川哥最後兩屆,他那天說,「你要歸艦了,29、30是我最後兩屆,你一定要回來」。

羅申駿:「我能不能藉由金曲獎活動,讓更多設計產業的能量被看見?」

 

張:(笑)我發現你算是很open-minded的人,就像很多草根的文化或這次很多新的音樂你可能不算熟悉,但你一個清楚的vision,而且很願意去整合大家的想法。

羅:我覺得,當你的核心概念是清楚的,比如我要讓大家了解台灣文化,我全部思考就會往那邊走;我要讓大家認識新世代的音樂跟語言,我就會全部都往那邊走。而且我跟川哥有個很好的默契,川哥都不會管我,我也都會去詢問川哥如何整合出一個創意,所以當我們的點連起來以後,可以看到整個從表演、設計、視覺所有東西都是連結的。

張:所以做金曲29典禮視覺的核心概念是什麼?

羅:金曲29我丟了一些問題出來,因為我突然覺得好像到了一個節點,大家一直在討論產業的問題、台灣市場太小,不知道下一個巨星是誰,下一個周杰倫是誰,下一個Jolin是誰,下一個阿妹是誰,不斷聽到這些問題,然後我自己也在問自己:為什麼好像現在的音樂我都不記得是誰?

可是後來我發現我問的是一個錯誤的問題,在現在這個碎片化、分眾化的時代,音樂不一定會是在大眾傳唱,只是因為你不是那個受眾而已,每一個不同的音樂類型都在受眾他們自己手中。

既然這個世代是這樣,其實音樂也面臨了一個翻轉的階段,那我們是不是可以藉由金曲獎,讓這些新世代的音樂人被看見,同時也接續台灣從60、70、80年代音樂的發展,去呈現這這個新世代的音樂人跟他們的想法。對我來講29一個很大的目的,就是希望「讓新世代全部都被看見」。

當時這個概念出來,我跟川哥討論,他說我們這一次就完全討論新世代的歌手,表演也是盡可能找新世代的人,那當然我們也會討論怎麼跟金音獎有區隔,對我來講,就是希望在面對大眾媒體的前提下,我們會用視覺、整體製作來讓它變得不同。

 

羅:概念確定後,我就請團隊開始往去挖掘,不同時期的音樂有哪些事情發生,影響了什麼。舉例來說大家認為串流摧毀音樂產業,那如何找到新商業模式。假使要表達新世代音樂人的想法,是不是可以用一個虛擬的方法去表達?他們這個世代的焦躁是什麼?期待與看法是什麼?

 

所以我覺得金曲29是有史以來最複雜的,從概念的層次、典禮表現出來的意義、音樂要讓大家被聽見、配樂的製作,到跟社會事件之間的一些連結都要考量。首先從眾多新世代樂團與樂手的作品中,挑選了26首,做為能描繪當代社會現況與世代心聲的宣言。

 

在設計面上我們就想是不是可以用「社會運動的設計語言」表達?這語言可能是大量的propaganda海報,那設計的語彙是什麼?形式是什麼?最後我們決定,每一個入圍歌曲既然代表這個新世代的力量,同時是自己的宣言,就可以變成不同的海報做呈現。當這個概念一層一層浮出來,那時就決定要找不同的插畫家來繪製屬於新世代宣言的海報,也代表他們的詮釋。我們總共邀請海內外26位台灣年輕插畫家,用他們各自的獨特風格來演繹這次的主題「眾聲宣言」。

 

張:剛好去年金曲獎有不少獨立創作者得獎,許多人甚至認為那透露出台灣流行音樂典範轉移的跡象,所以可以說你們是延續去年已經發生的現象,今年則是更全面在每個獎項都讓新世代聲音被看見。另外,因為這幾年典禮上我們看到很多厲害的motion graphics,所以這次你們反而用插畫這個比較傳統的媒材,給大家帶來一個新意。

 

羅:對,其實我覺得在考慮用什麼媒材時,真正要討論的,是我到底要傳達什麼概念,內容是什麼,要完成什麼事情。我們要講的是宣言,是整個世代的看法,那我們就用海報來表現,既然用海報,我們就希望每一個不同的視覺,都讓你感受到不同的看法在裡面。入圍影片也找了盧廣仲配音來搭配這次主題。

 

【金曲29】最佳新人 Best New Artist 視覺。新世代歌手:草東沒有派對《大風吹》「哭啊 喊啊 叫你媽媽帶你去買玩具啊」。眾聲宣言:#搶位子,不如找位子。

 

張:我們這一年做《新活水》雜誌,也去認真檢視不同領域的年輕創作者,如台劇、漫畫、小誌、設計,發現好像這個新世代的創作者比起之前更去反映真實的生活,或者說創作回到生活面,我感覺音樂也是一樣。你們在這次製作過程中看到是什麼樣的一個音樂與社會景像?或者說,大家說現在是「厭世代」,年輕人對社會的很多不滿,剛好你們這次又是做年輕世代的音樂人,你在這個典禮視覺出來之後希望呈現出什麼樣一個訊息?

 

羅:我覺得我永遠是正能量,每一個世代都會有不同的問題,所以重點在於我們怎麼看穿這個問題,怎麼捲起袖子去解決它,而不是在旁邊覺得厭世。可是我可以理解他們的不安。我認為世代的問題在於八、九年級看的不應該是四、五年級的成績,應該是六、七年級,可是因為我們六、七年級的還沒有做出好成績,所以年輕世代看不懂四、五年級的成績是多麼的珍貴,這個時間點就會有焦躁,因為覺得自己沒辦法有那個時間點或機會去做到他們的成績,所以那個焦躁其實我可以理解。

 

張:這兩年你去中國工作,當然在很多方面中國的規模是非常特別,但像你這樣正能量,你覺得台灣文化的優勢可能是什麼?

 

羅:我覺得台灣的優勢是不設防的文化創意,它對於各個地方的文化會很自然地吸收,然後再醞釀出一些不一樣的形體出來,我覺得那就是台灣,很雜亂,但很有生命力。

 

這在各個產業都一樣,因為有生命力,才會長出不一樣的東西,所以我還是認為台灣的媒體自由是它最大的力量,每一個人都有可以思考的權利,然後發聲,我覺得只要持續,我相信台灣文化是可以發展出不同型態。

 

張:那金曲30會是什麼?有哪些可能性?

 

羅:可能這個想法一直在,我目前的想法是我希望讓大家看到台灣永遠的驕傲,因為值得驕傲,台灣應該是華語音樂的重心,這些歷程是真的值得大聲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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